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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晚棠纪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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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晚棠纪事 第14节
      “您别沾手了,您告诉我在哪儿,我去就好。”
      叶裴修没有坚持,告诉她地点,就放任她自己去了。
      她再回到客厅时,叶裴修正坐在沙发上看书。
      她没有出声打扰,在另一张长沙发上坐下,心情放松了不少,这才有余裕打量四周。
      整座房子是一堂古色古香的内饰,两张长沙发,两张单人沙发共同围拢着一张束腰平头条桌,角落里一张正方高脚摆架,其上一方嶙峋瘦透的云根太湖石。
      拐角处一张三足高脚几,上面摆着青釉花觚瓶,瓶中斜出一支骨节遒劲的桃花枝。
      入目所及皆是名器古董。
      这是他的家。
      他不止是那个初次见面便毫不见外地打趣人的叶裴修,更是那位位高权重的叶先生。
      从认识到现在,他几乎每次都在帮她。
      要怎么还?怎么回报?
      她缩在沙发一角,低头垂眼,不发一语。
      叶裴修的心思全然没在书上。
      小姑娘一声不吭缩在那儿,长发柔顺,眉眼低着,比平日里更显出几分柔美乖巧来。
      “想什么呢?”
      夏清晚抬起头,“……没什么。”
      “你话比之前几次还少一些,是不是我得罪了你?”
      叶裴修把书一撂,单臂搭着沙发背,闲闲地叠腿而坐。
      夏清晚沉默了片刻,鼓起勇气直话直说,“……前几次不知道您是叶先生。”
      叶裴修反应了一会儿。
      怪不得今天一见他,就口口声声叶先生,一口一个“您”,还说他高高在上,夏奶奶家教严格,大概从没对她说起过这些闲言碎语,她机缘巧合知道了,当然会吓一跳。
      “怕我了?”
      “……有一点。”
      何止是有一点,如果可以的话,她恨不得立刻抱着自己的衣服逃开八丈远。
      “不至于,我又不吃人。”
      叶裴修说,“再者了,你认识我这几个月了,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端过架子摆过脸色?”
      正是因为没有,所以才更可怕。
      只有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,面儿上才这般温和,让人琢磨不透。
      这话说出来不好听,像是在骂会咬人的狗不叫,夏清晚就随便捡了句别的,“没有吗?刚才在胡同里,还让我识相一点。”
      她本意是要松快气氛,没成想,话一出口,却像是寻衅。于是自己就先惴惴的。
      叶裴修倒像是浑不在意,轻笑,“我不那么说,你还要在那儿站多久?非得弄得发烧不可。”
      因为说错话,夏清晚脸上却真的发起烧来,脸蛋儿肉眼可见变得绯红,磕磕巴巴着补说,“我知道……知道您是好人……”
      她抬眸看他一眼。
      隔着条桌,斜对面沙发上的叶裴修一寸不错看着她。
      白衣黑裤双腿交叠,双绉真丝白衬衫光泽柔和高级,很有不动声色之意。
      两厢沉默之时,窗外突有一道焦雷炸开,接着是骨节四散一般的噼啪闪电,天都被映亮了一瞬。
      雨势陡然猛烈,甚至有丝丝缕缕的雨点,斜侵入檐下,打在落地窗玻璃上。
      夏清晚看了眼窗外,又看一眼叶裴修。
      叶裴修这时候才说了一句,“那倒不见得。”
      她已经收回了视线,没接触到他的眼神,只以为他是自谦。
      叶裴修站起身,“我给你看样东西。”
      他往客厅深处走廊里走,夏清晚只得起身跟上去。
      来到书房。
      另有一番幽静天地。
      乌木长桌,背后一把太师椅,两面满墙通顶书架,黄花梨五足高脚香几上,铜制博山炉氲出淡淡的水沉香,月牙桌靠墙,其上横架着一把展开的山水图折扇。
      气氛高雅静谧,当真有一股“碧纱窗下水沉烟”的韵味。
      夏清晚被这陈设美到,只顾着看,差点撞到他背上,忙说对不起。
      叶裴修停下脚步回身,想她今晚一直在道歉,觉得好笑,“你坐。”
      夏清晚在沙发上坐下。
      看叶裴修从唱片架上拿下一张唱片,拆开封套,放到黑胶唱机上。
      黑胶唱机摆在书桌旁一幅透雕如意双层几上,叶裴修就近半坐在书桌上,闲适随意,抬手拨了下指针。
      滋滋啦啦的杂音之后,响起了一道沙哑的男声。
      夏清晚没有任何心理准备,愣愣地看着那唱机,又看向叶裴修,呆怔了数秒,一击穿心,两道眼泪毫无预兆地哗啦哗啦往下淌。
      她的哭泣无声无息,叶裴修也没有说话,只是温和地望着她。
      听完了专辑第一首同名的《清晚》,叶裴修把指针拨开,半开玩笑说,“现在不开口向我要,以后可就没机会了。”
      夏清晚双手捂住脸,“对不起,我今晚总是失态。”
      “真不要?”
      夏清晚摇头,“我奶奶不允许家里有我爸的东西。”
      这话是真,但此时拿出来说,只不过是借口。她怎么能平白无故要他的东西。若说要买他的,他定要生气。
      “那以后,想听了就随时来我这儿。”
      “……好。”
      “你奶奶这么严格,那你是不是从没有跟人谈起过你爸妈?”
      “……也没什么可谈的,我一丁点都不记得了。”
      闲聊了几句,叶裴修问,“今天是出了什么事?见到我的时候怎么那个表情?”
      冷不防他问及这些,夏清晚略顿了一下,还是摇头,“没什么大事,我大伯叫我过去了一趟。”
      叶裴修在脑子里搜寻出一个人名,“……夏长平?他有个儿子叫夏明州?”
      “嗯,那是我堂哥。”
      夏家的事,叶裴修多多少少听奶奶讲过一些,上一辈的纠葛恩怨,不可避免地延续到了下一代。
      夏长平大概给了她难堪。
      她站在垂花门下发愣时,眼眶就红着。
      他略过这茬,转而问,“你堂哥人怎么样?”
      “他挺好的。”
      “跟他很亲近?”
      “那倒也没有,就是普通的堂兄妹。”
      这两年,反而是因着林向榆的缘故,她和堂哥夏明州才走动得多了些。
      她和林向榆很合得来。
      “老一辈的恩怨,他不该延续到你身上来,你是无辜的。”
      叶裴修说。
      听到这话,夏清晚反应了一会儿,意识到他话语里的“他”是指夏长平。
      她当然知道自己无辜,但是身陷其中,被这新仇旧恨挟裹着,周旋自处已让她心力交瘁,哪里还有功夫去想自己无不无辜呢?
      即使无辜,这些事情她也不得不承受。
      可是,从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。
      夏清晚低下眼,没作声。
      “既然如此,下次他叫你,你就不要再去了。”
      “我必须得去,奶奶有很多事瞒着他,他也在打奶奶的财产的主意,我去了才能知道他进展到哪一步了。”
      她这话虽说依旧清清柔柔,但暗含着一股翠竹拔节般的力量感。
      叶裴修不由笑起来,“可以啊你,身处在这样的境地,还给自己安排了一个‘双面间谍’的任务,厉*害厉害,我小瞧你了。”
      玩笑的意味明显,夏清晚也忍不住笑起来。
      心里一下敞亮了不少。
      两个人笑着对看一眼。
      夏清晚莫名从他眼神里感受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暗涌,心下一麻,忙转开了视线。
      转开视线也是徒劳:她能感觉到,叶裴修依然在看她。
      这个时候她忽然想到方才在客厅,那一道焦雷之后他说的那句“那倒不见得”,此时后知后觉品出来,这话好像有别的意思。
      她忙站起来,走到黑胶唱机旁边,假装好奇,“我爸的唱片大部分早就被销毁了,你是从哪儿弄到手的啊?”
      叶裴修没回答。
      她不敢去对他的眼神,佯装无事发生,又拿起唱片封套,细细研看。
      正心慌意乱着,突然感觉到,自己垂在身侧的手,被他轻轻捏住了手腕。
      她心里一震,整个人都僵住了,一动不敢动。
      脑海里一片浪涌般的轰鸣,只听叶裴修轻轻笑了一声,从她掌心取出个什么东西,“这张纸,攥了多久了?”